〈野望〉
蜷縮成一根羽毛,天鵝屬,在伽利略手中證明真空狀態時和鐵球同樣加速度;也許伸長雙腳兩手平舉,把自己釘在擎天寶劍劍柄處,輾轉相贈不得最後掛於某人的墓上;抑或想像在霞光擠進窗口的傍晚舒腰蜿成一條河,眼睛瞬也不瞬,只聽見孔夫子在左手邊低身輕嘆,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不舍晝夜不舍晝夜」——
不舍晝夜。或許「野望」就是這樣的詞彙也不一定。
和老弟鎖在房間偷玩「信長的野望」時第一次遇見這個名詞,斗大的飛白墨跡烙在螢幕上,一任華麗絕美的動畫流暢視線,東瀛版三國演義飄散櫻花的味道。織田信長直立於無際草原中,落日鎔金從身後洩下,芳草綠浪由前方襲來,兩相交逼之下終於潑濺一身,濺得他雙目猶如火煉,煉出迥迥晶瑩……
動畫結束,綺想卻轉動齒輪,我開始像漩渦一般以信長為中心流漩一塊塊事件暗礁,浪花激起的瞬間他霸道急躁的模態便在眼前叫囂——「如果這九官不叫就把牠殺了!」——恍忽間憶起他放火、燒山、焚僧的惡行,被時人稱作第六天魔王,在他一手開闢的血色煉獄裡咧嘴而笑,那抬首的角度恰到好處得令人妒羨;漫記得侍童蘭丸與他之間曖昧的氛圍,因耽戀彼方的俊美而不許年輕的侍童剃武士頭;又想起他推掉了傳教士手中構造繁複的時鐘,拿起世界地圖作為他理想世界的藍圖,企圖讓櫻花與武士道彷彿病毒般侵入未知的國度。
是的,我衷愛的稗官野史,讓自己跨在自己背上不斷征服,信長的野望。或許身長在那個時代,可以那樣試試看,不過我沒有信長強烈不能自已,不明所以兀自一往而深;這樣想來杜麗娘為情而死也是一種野望。別官方地說這是對宋明理學反動。感性地看這絕對存天理去絕對的去人欲,最後必將以絕對的夢境來破除磨咒,就像一個吻不僅可以使王子變成青蛙,也可以讓任何一位公主從濕冷的睡眠中悠然醒轉。不管是夢中痴戀還是人鬼歡媾,他們呈現出來的愛情都真實具象地彷彿伸手便可觸摸一般,難怪王國維要說「拚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每個熱烈期待回應的情感從我身旁點過點過,像花蕊的尚未赤裸,而春來乍開則是每一個花苞的野望,
やぼう。對愛的野望。
野心與奢望,日華大辭典裡如此釋義,一個代表超越了份內之外的襟抱,一個是超乎了程度以上的盼望,兩者混合成一塊土黃色的雜質方糖,在汙濁的人潮咖啡中溶解;於是古今中外的每一個人都吸納了這等程度的甜。
每個人都有野望。
並不是害怕孤單的感覺,何況慎獨的功夫在小大一時便不斷磨練,練出滿背的露魂疙疣,稍一刺弄就流淌出金黃的膿。
金黃,啊不是,是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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