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孩子)
我作了一個夢。
中年男子眼神渙散,酒醉剛醒。他拖曳著身後十二歲的女兒,半夜裡步伐頹搖地走在山區道路。
影子被單薄的路燈貪婪嚙咬,兩個人形交疊殘缺,模糊無法辨識,最後在山壁轉彎處失去蹤跡。
用「拖曳」來形容的原因,在於男子牽女兒的方式,彷彿完全不在乎她有軀幹般蠻橫自我,好像她全身只剩那隻單臂,而他正拖著那承載全身體重的斷肢。
女孩的肌膚呈現營養不良的蠟黃色,身上陳舊皺褶的衣裙汙痕斑駁,顯眼地讓人幾乎可以想像那裡瀰漫著汗酸味。
她的下體因初經流著血。赤腳佈滿沙礫。任由自己的父親像拖行李一樣拖著她,另一手拿棒棒糖,神情呆滯。
「阿玉,妳說過,妳會幫爸爸的對不對?妳是我生的,所以一定會幫我對不對?」他們不斷前進,像是無法找出路線盡頭般地。空氣冷冽。
荒涼山道,男子的聲音顯得淒詭迷惘。
「嗯,會幫爸爸,阿玉,會。永遠和爸爸、在一起。」阿玉握緊父親的手。冰冷從她嶙峋的小手攀爬到他的脖頸。速度之疾速男子只能僵直,無法抽回。
回頭。
阿玉原本呆滯的表情掛上偌大的突兀的笑臉。那個貌似幸福的表情搭配上門牙掉了一顆、左眼的淤青泛出深紫(男子昨天酒醉的傑作)的臉蛋,髒衣破裙、流著血的下體,赤腳,看上去只顯得無比諷刺。
冰冷從男子脖頸又狂飆至頭頂。平常他是不信鬼神的,但阿玉的笑容讓他寒毛直豎。
他想起十二年前撕掉的肉票。
男子有幾次擄人勒索的前科,但因有懷孕妻子的緩刑,可以說幾乎沒有真正嚐過幾年牢獄之災。不知道該說是幸或不幸?綁票失敗,他親手切開肉票的脖子,大動脈狂噴的鮮血淹沒了他的良心,他乾脆地將肉票毀容。本來已經做好無期徒刑或死刑的準備,但一個死掉的同黨羽替他揹上殺人的黑鍋,最終他只是綁票未遂。
然後妻子生女。
阿玉。
阿玉一生下來就是重度智障,她的眼睛就像爬蟲類一樣,毫無生氣、凝滯、冷清。但偶爾她會笑出來,沒有聲音的笑出來,笑得很開很開的那種,彷彿一瞬間看透一切,輕視一切,嘲諷一切。
然後妻子離開。生活一塌糊塗。
阿玉長大,如同他生命的惡性腫瘤,不斷提醒他的失敗,無時無刻不強烈作痛。她的笑愈來愈像當年肉票被切開脖子的瞬間,血噴到她嘴角,滑下至耳,炸裂般的大大笑容。
他們來到一條大水溝旁。
「阿玉,妳是那個賤貨生的,她不要妳,把妳丟給我,所以妳就是我的東西了,對不對?」
阿玉舔著棒棒糖,邊點頭。
「妳一定會幫爸爸,對不對?」
這句話像是咒語,也是按鈕。阿玉又笑了:「嗯,會幫爸爸,阿玉,會。阿玉會……」
「那妳就去死吧!」他猛力一推。
阿玉的表情定在那詭謐的笑臉,像是破碎斷線的玩偶,直直落入水溝。
「如果保險金可以拿到,妳就幫爸爸賺錢了,爸爸就不會被那群人渣砍死。到時候我會燒很多娃娃給妳,一定會燒給妳的。所以妳會幫我,對吧?」他望向深不見底的水溝,低吟。
強烈的滿足感、安心感充臆心間。
啊啊,多年來身上的惡瘤,終於成功切除了。
拿到兩百萬保險金,再躲避那群追賭債的人渣,遠走高飛。
重新開始。再找個好女人。
好女人。哈哈。
他一路盤算著回到家中,長長的影子跟在他身後,像是一條過長的魚大便。遠方,魚肚白。
回到違建租屋,倦意橫生,他一頭栽進睡裡。
那是一場很深很重很死裡鑽的睡眠。
直到再度擁有意識。
巨烈的頭疼。
警局?
(……十二歲林姓少女在民國九十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凌晨三點被推入山區水溝後,靠著學校教過的水母漂,在深水溝漂流三小時,最後藉著掉入水中的粗大樹枝,浮到岸邊,於早上十點照山路走到最近的警局報警……)
他環顧四週,看到到遠遠的披著天空藍大毛巾,瘦小乾癟的女孩。她正盯著他,頂著濕漉漉的頭髮。
阿玉。
男子吞了吞口水。
令他觳觫的大大笑容,霎時間從她略顯浮腫的臉龐。
裂開。
「爸爸,哈,哈哈,」
絕望,從阿玉輕輕的笑聲裡噴了出來。從缺牙的地方,噴滿男子的臉。
「阿玉,會。永遠和爸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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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寫得有點急,而且一邊和人MSN,較粗糙,以後有空再修。
唸書唷!?
回覆刪除有唸壓....
只是唸不多而已....
版主回覆:(11/24/2007 10:27:59 PM)
<( ̄﹌ ̄)@m
想死嗎!!!!!!